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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我的一九七六(回憶散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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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我的一九七六

          作者:老姜   

          公元1976年,對中國來講,絕對是不平常的一年,而對我個人來說,更是刻骨銘心的一年。

          1974年底,我們唱著《閃閃的紅星》主題歌走進了解放軍這所革命大學校,駐扎在歷代三關(偏關、雁門關和寧武關)之一、寧武關的所在地---寧武縣。

          寧武縣是山西省忻州市所轄的一個縣。聽連長講,寧武關是三關中歷代戰(zhàn)爭最為頻繁的關口。當時北方匈奴只要南下,必經(jīng)三關:偏關由于有黃河作為天險,只有冬季匈奴的騎兵才可以踏冰而過,而雁門關以山為天險,騎兵難以突破。寧武關依傍的恢河是季節(jié)性河流,在恢河斷流的季節(jié),匈奴騎兵就可沿河谷揮師南進,直抵關下,當時恢河河谷可容十騎并進,所以大多數(shù)時候,寧武關成為北方匈奴進軍中原的主要戰(zhàn)場。

          如今,山西南北交通大動脈同蒲鐵路就從我們營房后邊穿過,加上公路通向四方,更成為兵家必爭之地。因此,五六五團駐防繁峙,五六六團駐防代縣,我們是五六七團駐扎在寧武,炮團駐防到了崞陽,師部在原平,軍部在太原。從布防上來看,可以說是無懈可擊。

          大概是19751月,部隊傳達中央文件,鄧小平同志任中共中央副主席、中央軍委副主席、國務院第一副總理和軍委總參謀長,并主持中央的日常工作。當時部隊官兵群情振奮,接踵而來的好消息是:鄧小平及時提出了以“三項指示為綱”,(學習理論、反修防修,安定團結,把國民經(jīng)濟搞上去)大刀闊斧的“整頓”工作開始經(jīng)羅密鼓地進行!

          鋼鐵行業(yè)要整頓。鄧說:“美國、蘇聯(lián)和日本咱都不要講。連小小的羅馬尼亞每年都是6000萬噸鋼,我們一個泱泱大國,每年才3000萬噸,夠干什么?打仗就是打鋼仗,沒有鋼怎么行?”

          鄧說:“鐵路要整頓,一趟列車能晚點十幾個小時,甚至幾天,老百姓怎么正常出行?不整頓怎么行?”

          在軍委擴大會議上鄧說:“軍隊要整頓?,F(xiàn)在我們的軍隊是‘腫、散、嬌、奢、惰’, 這樣的軍隊看起來強大,實際沒有戰(zhàn)斗力,外強中干!現(xiàn)在的部隊走不得路、甚至不會野炊,打起仗來怎么辦?我們部分干部只知道修建樓堂館所,小病大養(yǎng)、無病呻吟,……所以,部隊要整頓!”他甚至聲言要裁軍100萬,他說:“現(xiàn)在雖有戰(zhàn)爭危險,但一定時期內(nèi)是和平壓倒戰(zhàn)爭,打不起來……”

          因為長期戰(zhàn)備教育的緣故,這句話,我們不敢相信,但事后證明,這完全是正確的結論。

          從此以后,部隊抓得更緊了。緊急集合成了家常便飯、野營拉練說是要練就鐵腳板,“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教育”成了長官的口頭禪,各行各業(yè)捷報頻傳,我們營房后邊同蒲線上的客車也不再晚點……

          整個1975年雖是緊緊張張,但是,一切都變得那么充實和大有希望!

          我和我的戰(zhàn)友帶著“整頓”的碩果滿懷信心的走進了1976年,誰也沒料想,剛剛跨入1976年,就給了我們當頭一棒!

          197617早上7點,我扛著五四式7.62毫米半自動步槍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在哨位站崗。營房里的高音喇叭傳來了例行的《新聞和報紙摘要節(jié)目》的片頭音樂。突然,低沉的哀樂和播音員那沉痛的聲調(diào),一下子把我的心揪得很緊很緊,凝神屏氣:“中國共產(chǎn)黨中央委員會、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、國務院訃告,中國共產(chǎn)黨中央委員會、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、國務院以極其沉痛的心情宣告:中國共產(chǎn)黨中央委員會委員、中央政治局委員、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委員、中央委員會副主席、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、中國人民政治協(xié)商會議全國委員會主席周恩來同志,因患癌癥,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時五十七分在北京逝世,終年七十八歲。

          這個不幸的消息讓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灑落到胸前,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竟然放聲大哭了起來。下崗時發(fā)現(xiàn),整個營房已哭聲一片……

          由于接到上級通知,不能設靈堂,不能戴黑紗,我和戰(zhàn)友只好把《解放軍報》第一版上刊登的周總理照片掛在墻上,自覺地默哀,寄托我們的哀思。

          從連隊電視的畫面上看到,追悼會上是鄧小平為周總理致的悼詞。參加追悼會的規(guī)模也不大。我們很納悶,一個泱泱大國的總理逝世,追悼會竟然寒磣到如此地步!

          沒過幾天,又傳達了一個中央文件,是傳達毛澤東對清華大學劉冰來信的批示,說有一股右傾翻案風,全盤否定文化大革命,要進行反擊?!稗Z轟烈烈”的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由此正式拉開序幕。由于鄧小平停止了工作,全面檢討,他致悼詞的周總理追悼會紀錄片“理所當然”地被打入冷宮。(后來粉碎“四人幫”以后的中央文件里說這是他們的一個陰謀。)

          軍隊整頓停止了,接踵而來的是政治學習,反擊右傾翻案風。什么“寧要社會主義的草,不要資本主義的苗,寧要社會主義的晚點,不要資本主義的正點,寧要社會主義的白卷、不要資本主義的高分……”等謬論也冠冕堂皇地成為時髦。凡是好的都是資本主義的,不但不要,還要堅決批判。從此,我們營房后邊同蒲線上的客車又開始沒了準點……

          1976年的3月,我們連被莫名其妙的調(diào)到了北京,在海淀區(qū)南辛莊住了下來。后來才知道,北京軍區(qū)(在八大處)要建一座通訊大樓,我們的任務就是幫助建筑公司搞建筑。

          4月,我們突然接到通知,軍人不準隨便外出。我當時在連隊當文書,相對比較自由。有一天,我的眼睛不好,要去北京301醫(yī)院就診。301醫(yī)院當時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(yī)院,從海淀區(qū)南辛莊坐車到動物園,再換車去醫(yī)院正好要路過長安街。好家伙,只見天安門廣場人頭攢動、熙熙攘攘。我出于好奇,就提前下車步行到天安門廣場。只見人民英雄紀念碑周圍人山人海,他們獻花籃、送花圈、貼傳單、題詩詞,所有的活動只有一個內(nèi)容,那就是悼念周總理,擁護鄧小平,聲討四人幫。只見人頭攢動、花圈堆積如山,其中有首鋼送的一個花圈,是用鋼材做成的,竟然有八噸多重。據(jù)說是怕人給清理走!人們有的在高聲朗誦,有的在快速抄寫,有的在四處游看、有的在擦拭眼淚……

          原來,清明節(jié)快到了,人們在悼念自己的總理!由于時間關系,再加上連隊先前傳達過上面的指示,我只看了幾眼就快步離開了······

          45晚上七點半,我們從廣播中得知,中共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吳德在廣播上講話說,天安門廣場有壞人進行反革命破壞活動,要認清這一政治事件的反動性。九時半,據(jù)說是首都民兵師的馬小六指揮出動了一萬民兵, 三千名警察和五個營的衛(wèi)戍部隊,帶著木棍,包圍了天安門廣場,對留在廣場的群眾進行了血腥鎮(zhèn)壓,并逮捕了一大批人。緊接著,中央說鄧小平是后臺,被撤銷了黨內(nèi)外一切職務,保留黨籍,以觀后效。

          周總理逝世后,當時的副總理鄧小平排在最前,張春橋緊隨其后。鄧小平倒了,就該張春橋上了,誰知這正是人們所擔心的。

          有一天,我到我的老指導員李東家看望老首長。他轉業(yè)后分配到首鋼一個分廠的供應處,中午吃飯的時候談起了鄧小平和張春橋。他說:“我們首鋼人對鄧小平有好感,這個人是腳踏實地干事兒的。張春橋就不一樣了,奸詐得狠!”他舉例說:“鄧小平在中央日常工作會議上說,國營企業(yè)“夫妻長期兩地分居問題要解決,參加工作幾年了、還是學徒工資,這個問題要解決?!睍髲埓簶蛄ⅠR通知上海的徐景賢立即辦理,動作要快。等上海剛剛調(diào)整結束,還沒輪得上北京著手,形勢就急轉直下。張春橋馬上掉過頭來公開批判,說這是用小恩小惠拉攏腐蝕工人階級隊伍,北京的工作只好停下。這一下可把北京人氣壞了!尤其是首鋼的工人。

          毛澤東好像了解了什么,沒有讓張春橋接任總理職位,而是提議當時排在第七位的副總理華國鋒為黨的第一副主席、國務院代總理。這一下讓張春橋傻了眼,也讓北京人長長的松了一口氣!

          當時的張春橋是權傾一時,任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。雖說小道消息說他和中央軍委的元老們有隔閡,但自己仍然不敢多嘴。

          76151分,我們的朱總司令在北京醫(yī)院逝世,同樣也沒有大的悼念活動,人們敢怒而不敢言,甚至不敢怒、更不敢言,我們好像習慣了,麻木了……

          727下午,我們副指導員的家屬前來探親,我們張羅著為他們收拾屋子。副指導員的愛人叫李云,是一名鄉(xiāng)村教師。她個頭大約有一米六的樣子,白凈的臉上掛著一架金絲眼鏡,顯得特別文雅。勻稱的身材和一頭時髦的燙發(fā)更顯得富有朝氣,戰(zhàn)友們都說副指導員艷福不淺。聽說他們剛結婚不久,還沒有輪得上辦理隨軍。這次乘著副指導員在北京這個機會,一來夫妻團聚,二來也可以到北京轉轉。到首都北京去,是多少人的夢想呀!

          728凌晨,轟隆隆的響聲和強烈的震感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,還沒弄清狀況,我們本能的爬起來就往樓下跑。我們住的是三樓,往下跑的時候還有幾個人摔倒。為了防止自己摔倒,我下樓梯的時候緊緊抓住樓梯的扶手向下快速奔跑……

          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了院子的空地上。這時,我覺得右手的食指有點疼,仔細一看,指肚被拉開一半,我急忙用壓迫止血法強制止血。突然,只見一個赤裸的女子從樓道里跑了出來,她顧不得羞恥,雙手捂面發(fā)出一陣陣尖叫。

          原來,這是副指導員的妻子!夫妻重逢卻趕上了地震,好不尷尬,指導員趕緊找了一件衣服送了過去。

          這次地震哪里是中心,震源在哪里?當時大家都不知道。直到下午才傳來消息,728日北京時間0342分,河北省唐山、豐南一帶發(fā)生了強度里氏7.8級地震,北京、天津也有較強震感……很多人不知道,這其中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……

          據(jù)說當時華國鋒還在中南海徹夜辦公。地震發(fā)生后,他立即讓秘書打電話查問地震局值班室是怎么回事,值班室說現(xiàn)在他們也不知道震源在哪里,作為總理也只能等待來自各方面的消息。

          天剛蒙蒙亮,一輛大解放飛車闖到中南海門前,口口聲聲說要見華總理,警衛(wèi)只好請示后放行。這名大漢見到華國鋒就跪倒在地,哭喊著,“總理呀,唐山全完了,趕緊派部隊救救唐山的老百姓吧!”說完昏倒在地……

          這名男子叫李慶林。他是唐山某運輸公司的調(diào)度干部。當時他在值班,巡查車場時突發(fā)地震。地震后的慘狀讓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將這一切報告給華總理。于是他就駕駛一輛解放牌汽車向北京方向疾馳……

          北京戰(zhàn)友文工團曾把這個情節(jié)編成山東快書,名叫《李慶林飛車進京報災情》,并在駐京部隊巡回演出。

          過了幾天,指導員在連部辦公室的辦公桌前,手里拿著一封信一個勁地搖頭。來信的是副指導員的妻子李云。她在信中堅決要求和副指導員離婚,并且要部隊給出具相關證明,因為是軍婚,沒有證明地方民政不敢辦理。

          原來,副指導員和妻子夫妻重逢,二人深情地抱在一起酣睡。突發(fā)地震后,副指導員不但沒有保護妻子,反而在妻子要和他一起逃走時,他竟然踩著愛人的身子獨自一人逃了出去。她說,“實指望夫妻能相互攙扶、白頭偕老,誰知到了關鍵時刻他卻只知道顧他自己。他平時甜哥哥蜜姐姐的說得好聽,關鍵時候他不管別人死活,我寧可獨身,也絕不和這種人在一起!”

          聽說李云態(tài)度很堅決,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,最后二人還是離了。

          這次唐山地震沒有慣常的小規(guī)模前震,而且發(fā)生于凌晨人們熟睡之時,絕大部分人毫無防備,造成二十多萬人死亡,重傷大約十五六萬人,名列20世紀世界地震史上死亡人數(shù)之最。當時世界各國紛紛伸出援助之手,準備向我國派駐救援隊和其它援助,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都被拒絕了,甚至還說,“地震毀了一個舊唐山,我們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重建一個新唐山!”

          地震過后、余震不斷,人心惶惶。為了安全起見,我們不再住樓房,而是在一塊空地上搭起了一個個大棚。由于負責施工的唐山工程隊都回了唐山,工程只好停了下來。而我們也打好了背包,時刻準備奔赴抗震第一線。

          7月的北京,天氣復雜多變。有一天夜里,忽降暴雨,把我們在地下放的臉盆都漂走了。我恰好剛洗了幾件衣服,還沒來得及晾曬,臉盆重,這才沒有被漂走。

          這幾天,上級文件比較頻繁。記得當時文件中提到了建國以來幾次大地震的特點。邢臺大地震,地震中遇難的人數(shù)沒有第二年瘟疫死的人多;營口大地震,由于事前有預報,地震中遇難的人數(shù)沒有被打死的人多,他們都去發(fā)國難財,不打死他們打死誰呀?這次唐山大地震,要接受前兩次的教訓,第一,每個死者一個塑料袋,防止次年瘟疫發(fā)生;第二,地震期間要堅決維持好治安秩序,一旦有事,加重量刑。據(jù)說,海淀區(qū)有一個人從拖拉機上偷了個西瓜被判了兩年徒刑。還有一個年輕人,趁夜色竄到臨時帳篷強奸了一個婦女,結果被立即執(zhí)行……

          我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,對各種事的處理都顯得格外小心,對各項制度自然也不敢僭越。就這樣,我們一直在地震的陰影中踟躇……

          910下午兩點,我們連隊突然召開排長以上干部會,要傳達中央文件,黨員也全部參加。我不是黨員,只能在營房里呆著。突然,幾個男人的哭聲打破了我們駐地的寧靜,只見開會的人個個哭喪著臉,各自招呼自己的部下到會議室收聽重要廣播??吹絼偛诺那榫埃l也不敢多問。

          下午三點整,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向全世界發(fā)布了偉大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逝世的消息。只聽得會場上哭聲一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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